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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访人物:温庭筠
寻访地理:祁县会善村
温庭筠,原名岐,字飞卿,唐代温彦博六世孙,并州祁(今山西祁县)人,后定居于鄂县(今陕西户县)郊野,靠近杜陵,曾自讽为杜陵游客。他少时敏悟,自幼好读,苦心砚席,长于诗词,但一生仕途多舛,生活坎坷。《新唐书》本传称其“能逐弦吹之音,为侧艳之词”,后世尊其为花间派鼻祖。生年,史籍无载。温集旧注称生于穆宗长庆四年(公元824年),近年陈尚君《温庭筠早年实际考辨》说生于德宗贞元十七年(801年),梁启超亦附和此说。以温庭筠生于贞元十七年,卒于咸通七年(866年)算,他享年65岁。
花间惟一孤冢故里难觅其踪
“星斗稀,钟楼歇,帘外晓莺残月。兰露重,柳风斜,满庭堆落花。虚阁上,倚阑望,还似去年惆怅。”这是晚唐人温庭筠行吟长安时的感慨,用词镂金错采,雕缋满眼。穿越弥散在字里行间的胭脂香熏,隐约看得见诗人意境中那种花间柳下的庭台楼阁。温庭筠在词牌补记里很有些怀旧,说落花、虚阁都是远逝的年少记忆,恐已蹉跎得七七八八。
诚若斯言,温庭筠的家乡在唐代多半会是花香满溢、雕栏幔帐的温柔乡。按心理学分析,幼时生长环境能影响人成年后的性格,所以诗坛花间派鼻祖少时的宅院,必定是花香飘溢,有了柳风残月,诗人才会赏风月。
温庭筠绝想不到,1100多年以后的家乡,已经不复当初神韵。山西祁县会善村,位于县城东北角,距离著名的乔家大院不到12公里。这是一个由钢筋和砖土混筑的村落。乡村的宁静渐被城市喧嚣所吞没,已经成为城中村。许多专程来拜访乔家大院的游客,常感触晋商故宅的壮奇,却无从知晓就离这里不远,曾孕育过一位诗词巨匠,一位曾是自己先祖们集体膜拜的偶像。
这当然不能怪游客无知,会善村确实没遗留下任何一处温庭筠的遗迹。不见有什么祠堂古墓矗立,诗人痕迹形同挥发,绝迹得如此干净彻底,甚至没有留下哪怕一抔有据有考的千年黄土,任人凭吊。
听村中老人说,原先村里还有座温家古碑。“文革”中,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年轻臂膀抡圆大锤,砸掉了千年文魂最后的栖身归宿地。原祁县文化馆馆长赵秉钰先生想起一件往事,不免唏嘘:前些年会善村挖出过几块唐代古碑,小篆墓志铭文似乎暗指温家,可惜碑文模糊,终不敢辨。这个历史的遗憾,反倒开拓出一片遐想空间,让后世人寄希望于温庭筠笔下魂魄,尚且留驻在这片模糊碑文中。
温庭筠同白居易、柳宗元等山西诗人相似,一生大部分时间巡游四海,但《新唐书》言之凿凿,说他确实生长于祁,发轫于祁。也许是游子终究不归,乡土味道在其身上渐趋退散,以至于后世晚辈说起先哲出生之地,竟然有些惶恐,言语间开始吞吐字句,更有说他生于南国,未履祁土。
会善村街头,随便问一个小孩子,他姓什么,回答说姓温。再问这姓温的孩子知不知道晚唐大诗人温庭筠,回应的表情只是茫然困惑。
世事多无语,千年乡土一般骨血,小温难免不识老温。
罗贯中的后裔也住在这里
历史遗迹早已湮没,只留下故事委婉地诉说前世,在会善村,传说温氏家族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户。
祁县杨立仁先生著书记载,县东十里,有一村坐落在昭余池畔,取名“昭余村”。前汉宣帝年间,天降陨石跌入昭余池内,很多人入池取宝,均葬身池中,村人视为不祥。
多年后,昭余村迁来一户温姓人家。户主温天阳乃当世高人,精通奇门遁甲之术。一日,温天阳到池边观景,冥想后雇请精壮汉子潜进水中,将一包袱挂在池底陨石上。相传温天阳算出池中石头乃文曲星落下,故将温氏先人骸骨放置于包袱内,挂于文曲星之上以求发达。从此村内温族俊彦辈出、人才济济,“昭余村”也改为“文曲村”。
后汉建武年间,温姓人次房中举入朝被封高官,“文曲村”再改为“温曲村”。
后晋,昭余池水干枯,陨石不翼而飞。后来温氏族人举族迁往溪碧湖畔,即今日会善村。
这一迁,迁出个几百年后的温庭筠来。神奇的是,又过几百年,村里不声不响地迁来罗姓大族,据传皆是罗贯中的后人。温姓、罗姓,此门对彼门敞开,从诗词到小说,文化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地方悄然对接。一个四五千人的村庄,滋养着两位历史名人的后裔。
《北梦琐言》说温庭筠“才思艳丽,工于小赋,每入试,押官韵作赋,凡八叉手而八韵成”,时人称为“温八叉”。在我国古代,文思敏捷者,有数步成诗之况,而像温庭筠这样八叉手而成八韵者,再无第二人。
开成四年(839年),温庭筠年届四十,应举未中,甚至连省试也未能参加。原因,大约是受宫中政治斗争之害。因为杨贤妃的谗害,庄恪太子左右数十人或被杀,或被逐,庄恪太子本人亦不明不白地猝死。温庭筠莫名其妙地卷进这起政治斗争中,没被杀已算万幸,哪还指望中进士。在他踌躇满志一脚踏入科场前,便早被勾销在及第红榜之外。
但温庭筠55岁重又应试,大中九年(855年),温庭筠搅扰考场,弄得满城风雨。温庭筠素有“考场救人”的绰号,即在考场“接济”左右考生,因此这次主考沈询视温庭筠为大患,唤温于帘前试之。温怒不可遏,大闹场屋。据说这次虽有沈询严防,但温庭筠还是暗中帮了八个愚笨考生的忙。自然,这次考试又没能中。从此后,温庭筠心死,不再涉足名场。
时常想,能在森严考场中翻云覆雨进退自如,将监考老爷和巡丁暗哨视如空气,温庭筠肯定身手敏捷,胆识过人。此举固然行为不端,但却令人不得不心生敬佩,同场扶助八人,这般神勇已不是“八面玲珑”所能盛赞了的。事发败露在即,泰山崩于前,而面不改色,甚至咆哮堂案,怎一个儒生,原本是狂夫!
温庭筠搅扰场屋后,贬随州随县尉,当了一个“弼马瘟”。咸通七年(865年),温庭筠以国子助教身份成为国子监试的主考。二十载沉浮宦海的他似乎仍未参透官场玄机,再度书生意气起来,将考生贡卷张榜明示,大有请群众监督的廉政作风,同时斩断了同僚财路。温庭筠满期望借此举换来掌声一片,未曾料到,口水大阵夹杂拳脚枪棒狗血暗器齐齐袭来,温躲闪不及,只落得伤痕累累。更有甚者,宰相杨收暗下杀招,将温贬为方城尉。
人心险恶,朝堂如同江湖好勇斗狠,招招紧攻要害,怎容一残年之人见招拆招。温庭筠遭受此次打击,再次被贬,在这年冬抑郁而死。
同逢贬官,范仲淹激扬洞庭湖,苏轼赤壁怀古,人倒越活越精神,气血两旺起来,但温庭筠不行。书生性格使然,让傲气才子向执掌生死符的魑魅魍魉咧嘴傻笑,这条命不要也罢。“凤凰诏下虽沾命,鹦鹉才高却累身。”———切个正着。
加冕花间派鼻祖的头衔,温庭筠当然不能“浪”得虚名。
他多着笔写妙龄女子的起居、情愫,字字辗转花间,下笔成绝句。其词香艳悱恻,行于风流止于下流,像《菩萨蛮·小山重叠金明灭》,每个字无不双重意境,翻手为景,覆手为情,写情写景曲径通幽,把唐朝绮丽女的懒困写成春梦了无痕,这样的手笔,怎能视为登徒子嗅香弄柳?
《菩萨蛮》娓娓道来,总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丰碑,雍容倚绣,影响深远。至于某些火辣字眼,都将归类为仁者见仁、淫者见淫的智慧。清新脱俗,读之唇齿留香;或者面红耳赤,心跳加速分泌荷尔蒙,那要检验读者自身修为。以铜为镜,可正衣冠;以文为镜,可辨清秽。
温庭筠诗词集,据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,当时曾有《握兰集》3卷,《金荃集》10卷,《诗集》5卷,《汉南真稿》10卷,又有与段成式、余知古等人诗文合集《汉上题襟集》10卷,知其创作颇丰。可惜其集不传,今所见温庭筠之诗词,惟《花间集》《全唐诗》《全唐文》中所保存者。《花间集》收温词最多,达66首。可以说温庭筠是中国第一位专力填词的诗人,使词这种文学形式,自他始真正被人们重视起来。随后五代与宋代词人竞相追逐,终于使词在中国古代文坛上蔚为大观,至今仍然有着极广泛的影响。
感怀花间鼻祖,世人皆怜其才。同为唐朝诗人,李白、杜甫珠玉在前,光芒盛极,遮掩住了温庭筠旷世之才。其实,这是历史之错。与其说人们激赏李白、杜甫的诗句,倒不如说是对盛唐精神的向往,那份深深扎进盛唐精神骨髓的乐观豁达,是被无数人仿效励志自勉。比较起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的大无畏勇气,温庭筠的儿女情事,终究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苍白。
晚唐晚唐,政治颓唐,无论是报国凌云志,或者拓疆纵横术,都与那个错乱的时代格格不入。从盛唐堕向晚唐的抛物线,豪迈侠气渐行渐远,理想久久浸淫在挥之不去的胭脂罗裙中。温庭筠被裹挟在颓丧的人海中,这只是时代的过错。
会善村如今钢筋水泥,温庭筠的遗迹慢慢被历史的橡皮一一擦去。一千多年前,仕子沉浮宦海,文人相互轻贱,像断代史书中无足轻重的一页,分明都与现在无关。
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。懒起画蛾眉,弄妆梳洗迟。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。新帖绣罗褥,双双金鹧鸪。———《菩萨蛮》
(记者 佚名)